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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老师和张老师

最近听何老师说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,正盘算着如何下笔,没想到横空杀出个张老师。何老师对张老师惺惺相惜,赞不绝口,仿佛几十年兢兢业业的教育工作,不如一个初出茅庐的后生。

后生张的作休时间通常是这样的:星期一到星期四去公司上班;星期五居家办公,并且在这一天打扫卫生,清洗衣服;星期六购物,间或文体活动;星期天为下星期的饭菜做些预处理工作,间或和室友互动。

或者是这样的,星期一到星期五出差,休息天如常。出差的任务是给老板做助教,老板负责讲课,他在教室里转着圈子负责帮学生查漏补缺。

后生张从前跟我讲,只要他想让对方明白的问题,就一定能解释清楚。确实,他帮过我许多,比如让我弄清了爬行动物和两栖动物的区别,又比如让我知道成吉思汗这个皇帝在国际上不是中国的皇帝。吃着饭,聊着天,信口拈来,润物细无声的,就把思路理清爽了。他也曾经几次问我是不是有兴趣学习一些计算机语言,他可以教我,被我一口拒绝。不过当他切换到助教这个身份以后,他需要去和学生多次重复一些基本的此类知识,也就没有再问我。

上星期一,刚结束了一次出差的后生张回到公司,还没坐稳,老板的电话就进来了。老板问后生张,敢不敢给别人去上课,像他那样,上讲台,一连几天,每天八小时工作制,不过没有助教配给。后生张当即表示没有什么不敢的。

于是回到住所,收拾行李,留言若干室友,电饭煲里有新煮的饭,千万不要客气,特别希望回来时看见的是干净的空锅子,而不是一锅发馊的米饭。

后生张出发前联系了对方单位,是政府某职能部门,住宿安排好了,只管过去。

驱车三四百公里,到达指定住宿点已近晚。安顿下来,要为第二天的课程准备教案,才发现,上不了网。

德国的互联网设施在欧洲是出了名的落后,甚至有些信号极弱的地区,有人想了个主意,干脆一禁了事,开发成团建和疗养圣地好了,说是回归自然。

然而对后生张来说,这不是什么回归自然,这是一夜回到解放前。

备课怎么办?教案怎么出?

反正也没有其他办法,干脆睡觉,想着第二天早点过去,机关大院总归是有网络的。

第二天一大早开着车子就过去了。

雾蒙蒙的,周围环境看不真切。

大概有围墙,有大门。不知道还有警戒。还有摄像头。

大清早绕着围墙磨磨蹭蹭地转悠,被警戒人员出来盘查。

被指示开着车子退到摄像头底下,对着车号拍照。

人从车子里出来,被要求出示身份证。

核实了这位年轻人是来讲课的,于是给了一张出入证,扣押了身份证。

后生张虽然从来没有经历过这阵仗,但君子坦荡荡,倒也不紧张。让他紧张的是被告知,课堂里也不能上网。

这个季节各种嗜冷病毒肆虐,总有些人被击倒。这严防死守千山鸟飞绝之地,原来的老师,突然生病了。原本就是赶鸭子上架的后生张,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。不能从网上下载课件,至少给时间自己撰写一份。没有时间,没有网络,这不是跨越解放前,这是直接回到冷兵器时代。

他老板知道吗?

调整心绪,面对教室里一群 “大” 学生,制服笔挺,正襟危坐,后生张实言相告,这是第一次,第一次正儿八经当老师,第一次碰到没有网络,头天才接的通知,一路车马劳顿赶过来,手上没有教案,只知道大致的教学范围,希望大家理解。

关于这段告白,在课程结束后,“大” 学生给的评价是,这样一个年轻人,仓促间被扔进“一池冷水”,却依然沉着冷静。

理论上是,降低对方期望值,更容易达到目标。但是这些学生,不是唱一首人间不值得的年纪,而是走过了人间的沧桑正道。能得到这样的评价,后生张至此完成角色转换,被我尊称张老师。

胸有成竹,张老师是知道这个成语的。从赶鸭子上架到初生牛犊不怕虎,度过了马马虎虎的第一天。动物界的生存法则之一,千万不能黔驴技穷。不过是一些基础知识,张老师自己是怎么弄明白的,把这个过程告诉学生就好。

但总会有人不明白,那就发挥他的助教水平,讲得慢一点。

一天八小时,除了当中一小时午餐,时间都花在了课堂上。

最近新闻报道了本国师资匮乏,很多学校老师任务过重,每星期的课时多达多少。张老师无怨无悔,干脆把课时排满。拿人钱财,救场如救火。一个人,一台戏。

完成传业授道解惑的任务,需要来自学生的评判回去交差。学生认同了张老师的专业水准,给予了极高的赞誉。士处三日,刮目相看。

单兵孤勇,不知天高地厚的张老师大功告成,全身而退。出入证换回了身份证。

临危受命,1977年,何老师同样面临抉择。

沧海桑田,几十年间,改变的改变,消失的消失,那些发生过的事情,地点不详,只剩了人物,抑或人物也无从见证,便不能当真,聊作故事。

1977年,城郊公社的书记徐找何老师帮个忙。辖区内的洪源小学,很多年以来,毕业班的数学成绩都在区里垫底,徐书记问何老师能不能去那边的毕业班教上一教,扭转一下局面。

有教无类,原本作为老师,不该厚此薄彼。但是现实情况是,何老师三个孩子,最小的才一岁,最大的刚上一年级。洪源小学距离住家说近不近,说远好点远。

1977年,说是有选择,很多时候无从选择。何老师无官一身轻,走去哪里都是凛然正气的人民教师。

作为何老师的直系亲属之一,没有权利投反对票,任凭匆忙仓促贯穿我的整个童年少年青少年。

洪源小学把毕业班的数学教学转交给何老师。何老师只知道学生数学不好,但没料到如此不堪。于是大刀阔斧,查漏补缺,要把学生失去的前几年追回来。

从教十五年的何老师,期待神迹出现。

调皮捣蛋的学生,碰上严肃认真的何老师,一开始还真没当回事。但是何老师雷厉风行的风格,凌厉的眼神,很快让他们笑不出来。

小学数学在何老师手里任意拿捏,就像算盘珠子在她手里,左右开弓不在话下。不过遗憾的是,作为直系亲属的我,没有得到任何真传。我的数学,她从来没有关心过问。教我算盘的,是一个代课的体育老师。何老师的心思,确实都在她自己的学生头上。

一个学期下来,毕业考试证明她的心血没有白白浪费。虽然差强人意,但完成了徐书记的要求。那年,以学校为单位的五年级毕业班数学成绩排名,她大儿子所在的学校,倒数第一。

为教育事业牺牲了个人利益的何老师,希望徐书记能够让她的儿子和女儿转学,离开居住地所在小学。于是,六岁的我,开始了漫漫上学路。徐书记成了我的徐校长。

毕业班的成绩提高有目共睹,自己孩子的学校虽然也远,但不管怎样午饭有了着落,于是何老师心无旁骛,继续扎根洪源小学。

作为老师,也作为三个孩子的母亲,幼吾幼以及人之幼,农村孩子的贫苦,何老师都看在眼里。她去家访,还能帮着学生做点家务。女学生长头发上的虱子,她不仅不嫌弃,还帮着用篦子一点一点梳下来。

在洪源小学任教七年,离开的时候,村委和村民在村口相送,像极了电影里的桥段,来来去去的老师那么多,何老师是第一位受此殊荣的老师。

何老师最高兴的事情,是听到孩子取得成绩,不管是自己家的孩子还是曾经的学生。张老师年幼时,曾得到何老师亲自指点,不仅帮助类推了乘法口诀,也用直观的线段图示法解决了鸡兔同笼的问题。他们两个,互称外婆和外孙,一个曾经全心全意任劳任怨,一个意气风发在所不辞。